朋友桑桑十岁的儿子,突然疯狂地进入了一个脏话期,每天津津乐道于把屎尿屁私密器官大声说出来,甚至在学校里,一群半大小子背着老师玩的游戏,是把课本或作文里所有关键词汇统统用“大便”替换一遍,以此取乐,孩子们捧着肚子能笑好半天。
儿子的出口成脏让大学时候写长诗的文艺娘亲有点闹心,甚至跟我讨论起弗洛伊德的人格发展理论来。这不是所谓的口唇期、肛门期啥的吧?嗨,早过期了,现在的年龄应该是潜伏期。
如今的父母都开明,不像我们自己小时候爹妈怒斥:“再说脏话拿胶布封住你的口!”或者直接巴掌往屁股上招呼,但也百思不得其解,好端端的,家里父母算得上语言文明以身作则,社区里的人见面也都彬彬有礼,孩子怎么就对脏话这么感兴趣呢?
语言禁忌源于语言拜物教,先民赋予语言神奇的力量,如同相信念念有词的祈祷能心愿达成,某些恶毒词汇也能带来伤害厄运甚至死亡。
多数语言里排泄、生殖和死亡构成禁忌铁三角,但它又跟日常生活紧密相关,避无可避,于是就产生了语言里各种避讳委婉曲折,也成为文化的一部分。同时,对禁忌的肆意冒犯则产生了所谓脏话,不让说、不许说、不可说的东西一旦出口,打破语言交际的礼貌原则,就具备了攻击性。
十来岁的半大小子,正处于完善自己社会性别的阶段,男人的攻击性是与生俱来的,在这个不许跑不许跳不许出危险更不许打架的独生时代,男孩养得比女孩都精细娇贵,那点雄性荷尔蒙简直无处宣泄,用什么表达自己的男性特质?当他们发现他们一句“小鸡鸡”能让女生羞红了脸,或者一句“大便”能让爹妈暴跳如雷的时候,简直就是白拣了件无敌神器,要不怎么能那么乐此不疲?
对于正处于脏话兴奋期的孩子,爹妈怎么做最有效?与其严厉训诫不如适度漠视,严厉训诫会格外加强禁忌的力量,让孩子欲罢不能。反倒是漠视,恰恰消解了脏话的攻击性,一看自己那些屎尿屁根本不被理睬,孩子自己玩一阵子,自然就兴趣转移了。慢慢长大懂事,多半也就知道了脏话的边界。
看见过某些育儿专家支招,比如“发现孩子和小伙伴说脏话时,应及时指出并给予纠正”;比如“和孩子一起分析孩子喜欢的、尊敬的成人以及小英雄们是怎样说话的。利用榜样的力量,可使孩子产生说脏话不好的感觉。”这种指导,就算有效,怎么看都不像养活生生的孩子,而是在训练冷冰冰的机械人,充满了一股无懈可击的塑料味。
禁忌,以及冒犯禁忌,恰恰是人生有趣之处。能在庙堂之上欬珠吐玉,也能在江湖杂处时指爹骂娘,才算得上真正明白了一种语言的好处。
要不然美剧《说你爱我》里头,怎么会有道貌岸然的中产阶级夫妇,在孩子托管给爷爷奶奶之后,夫妻两个在家里喜不自胜,恍若一梦地问对方:“真的只有咱们俩啦?就是说可以随便抽烟讲粗口?”